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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紅和她的同伴們幾乎是在重復張華燕的生活軌跡,只是地點由昌平區換成了朝陽區。他們的時間比張華燕更緊迫,朝陽區提交申請材料的截止日期是5月25日24點。然而他們得到的答復並不比張華燕好。
5月23日上午,南磨房鄉政府的工作人員說:『我們只負責收材料。』中午,朝陽區政府信訪辦給他們的答復是:決定權放在鄉裡,去找鄉政府文教科。下午,他們又去南磨房鄉政府,信訪辦的工作人員說:『我們只是政策的執行者,只能向上反映情況。我們已經聯系文教科的同志,他們稍後就到。』直到下班,僅有一樓之隔的文教科工作人員都沒有露面。
盡管家長們反復要求,南磨房鄉政府一直沒有提供關於社保的政策文件。一位家長憤怒地說:『有政策變化必須得公告。政策到底是誰制定的,請給我們一個說法。』
『我們的時間來不及了,可是我們心裡一點底兒都沒有。』趙紅說。由於一直不停地在說話,她的嗓子有些啞。她把背包裡的面包拿出來看了一眼,面包已經有些味道,她又塞了回去。
5月25日下午,趙紅從朝陽區南磨房鄉政府工作人員處了解到,提交申請材料的人數為380多人,通過人數為88人,通過率為23%。這是提交申請材料的最後一天,他們在朝陽區教委呆到晚上7點40分,然後又趕到南磨房鄉政府再一次提交申請。工作人員雖然收下了材料,但還是說:『就算我們收了,沒有社保還是過不了。』
『我們已經沒有希望了,我們絕望了。』趙紅說。說完這一句,她忽然嚎啕大哭。
『為什麼不回老家』
這些天張華燕被問到最多的問題是『你們為什麼不回老家上學』。
張華燕老家在遼寧,1999年她和丈夫到北京中關村做IT業務。『外地人來北京打拼都是不容易的,我們也是一路艱辛走過來的。剛開始來北京,身家性命都壓在這裡。我們覺得這裡是首都,是政治文化中心,所以挺憧憬的。』經過多年的努力,他們從個體戶發展為一家大公司,在北京擁有四套房子,『我們在北京生活這麼多年,生活圈子都在這裡,北京就是我們的家』。
2005年她將父母和公婆接到北京來居住,把老家的房子都賣了。『我們舉家過來。老家房無一間,地無一壟,不可能再回去了。』如果女兒回遼寧上學,他們家需要重新在遼寧買房,家裡人面臨分離的局面。『孩子只有跟著父母纔能受到良好的教育。我們的孩子都是在北京土生土長的。回老家上學,對孩子來說人生地不熟,是一個陌生的地方』。
剛到北京時,張華燕居住的地方是昌平的莊稼地,一片荒涼。『我們外地人建設了這裡。是不是現在不需要我們做貢獻了,就要讓我們離開?』
張華燕的大兒子3歲時隨他們一起來北京,2000年兒子幼昇小時,他們在北京還沒有買房,父母也在老家。如果把兒子送回老家,自己不在身邊教育,她擔心兒子就算學習好了,性格也可能不好。考慮到兒子在北京能夠增長見識,德智體美能有更好的發展,最終選擇讓兒子留在北京。在交了贊助費後,兒子很輕松地在家門口的一所學校上了學。當時的張華燕沒有想到,10多年後她再次面臨孩子上學問題時,更沒想到會這麼困難。
與張華燕一樣,趙紅也被問了無數遍『為什麼不回老家上學』。
『要是家裡什麼都好,誰願意背井離鄉出來?』趙紅老家在甘肅,很貧困。家裡房子很小,如果全家人都回去,他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。她的弟弟在西安打工,老家只剩下70歲的爸爸和公公,孩子回家後會就成為留守兒童,沒有人照顧。『國家正在想方設法地解決留守兒童的問題,可是這個政策分明就是在制造更多留守兒童。』
趙紅在『南磨房幼昇小』的群裡很活躍。急脾氣的她怕說錯話誤了大家的事,每次派代表交涉時總是主動退出來,只在後面不時地提醒家長們要克制。盡管在行動時她總是為大家加油打氣,告訴家長們要相信政府,但回家後的她難以面對的是孩子的面孔。
趙紅的兒子豆豆一直很活潑淘氣,可是最近幾天她發現豆豆很乖,她出門時豆豆都會哭著說,『媽媽,再見』。每天回家,豆豆都會問她一遍,『媽媽,通過了嗎』?他對趙紅說:『媽媽,就算不上學了,我也不離開你。』
家長們在一起互相打氣時,只要說到自己的孩子,就會難得的輕松開懷。趙紅給大家講了豆豆安慰她時說的話:『媽媽,等我有錢了我給你買房車,在世界各地給你買車位,你想怎麼停就怎麼停。我們不要住在固定的地方,我們有房車,房車裡面什麼都有,我們想到哪個城市就到哪個城市。』
趙紅聽的時候很幸福,回味起來卻很心酸。她不希望兒子這麼小的年紀就接觸到這些,但這些都不是她所能決定的。有些家長將自己的孩子帶到鄉政府和市政府,『孩子很聰明,他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。我們希望把孩子帶過去,讓政府看看我們的孩子,他們要上學。』
李婷說:『孩子問我們他現在為什麼不能在這上學的時候,我們做家長的真的很難回答。告訴他,因為你學習不好,不是。因為你惹爸媽生氣了,也不是。因為我們是外地人,可是我們不想這樣說,不想傷了他的自尊。』
李婷和丈夫6年前來到北京,他們到北京來的一部分原因,是想讓孩子接受到更好的教育,走得遠一點。在他們老家,很多留守的孩子十幾歲就不上學了。
這些天李婷一直將孩子希希帶在身邊。希希3歲前是留守兒童,在老家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。3年前李婷將希希從老家接到北京,他每天躲在桌角說『媽媽我害怕』。一直到現在,希希不願意和別人接觸,說得最多的也是『媽媽我害怕』。李婷聽到希希怯懦的聲音,心裡很不好受,她不願意讓孩子再次成為留守兒童。
5月24日早上下著雨,家長們在南磨房鄉政府門口寫『我要上學』的條幅,李婷讓希希也過去寫上。希希將『要』字寫錯了,修改後,他仍然覺得不好看。回去後的幾天他一直在自責,他問李婷:『媽媽,是不是因為我的字寫的不好看,所以不讓我上學?』
『孩子,去哪裡上學』
盡管時間很緊張,張華燕還是抽空去了一趟天津。她去天津的目的是買房。6月1日前在天津買房可以申請藍印戶口,她要為女兒以後的高考做准備。張華燕的大兒子是回遼寧參加的高考,在北京能考500分的他,在遼寧考了280分,連上三本的資格都沒有。『兒子已經耽誤了,不能再耽誤女兒。』張華燕說。
提及去天津買房的事,張華燕急忙解釋:『我不是要退縮,女兒在北京上學的事我會一直堅持下去。』她從同伴那裡得到消息,北京市教委將會在6月30日前給他們回復。也許是已經失望多次,對於這個回復,張華燕沒有把握,但她很堅定:『我們就算只有十幾個人,也會找律師爭取權益。』
張華燕的鄰居,已經離婚的吳靜,不得不選擇妥協。她和丈夫准備回老家,先復婚,再考慮孩子上學的問題。
妥協的不僅僅是吳靜。盡管朝陽區教委的工作人員說將會在6月18日前給他們答復,也會對審核沒通過的材料進行復審,趙紅的同伴們卻每天都在減少。5月26日,他們的群解散了,趙紅也放棄了。她開始聯系老家,為孩子回家做准備。『在知道市教委和區教委都沒給肯定答復之後,我就陷入絕望之中,我不願意再提這件事,也不再抱著讓孩子在北京上學的希望。』
雖然同伴從最初的五十多人,減少到現在的二三十人,李婷仍然在堅持,她做夢都在想等拿到借讀證一定好好睡上兩天兩夜。好幾個家長生病了,參加活動的時候隨身帶著藥,他們向單位請了假,決心不到9月1號絕不放棄。『這條上學路太難走了。但是我們一定不會放棄,一定堅持到底。我們從小就教育孩子,遇到困難不要退縮,不要害怕,現在我們遇到困難了,一定要努力爭取,給孩子做個榜樣。』
她再次地強調絕對不會回去,但她的表情茫然:『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,不知道我們的孩子該去哪裡上學。』
她希望政府幫助他們把家鄉建設好,招商引資,發展經濟,提高教育質量。『如果大家在家掙的錢和在北京掙的錢一樣多,孩子在家門口就能接受到很好很全面的教育,我們自然會選擇呆在家裡,還可以多陪陪老人,這樣不是很好嘛。』